第十四回 夫妻双修道 骨肉生异心

  却说胡三姐不晓用什么方法把孙仙赐劝导了一回,居然说得仙赐自己愿意娶媳妇了。孙杰夫妇也知道这是三姐劝说之功,自然都感激他。孙杰本以嗣续为忧,不忍教儿子出家,如今仙赐答应暂不出家,谁知那罗圆夫人,忽然老蚌产珠,又得了一个儿子,临分娩的前夜,梦见一条似龙非龙、似蛟非蛟的东西奔入腹中,醒来之后就嚷肚子疼。孙杰已替他预先雇好了稳婆,常住府中,等候生产。稳婆知道夫人临盆在即,稍稍用些手术,一霎时间,瓜熟蒂落,居然又是一雄。夫妻俩一番开心,自不必说,尤其是那位立志出家的孙仙赐见接续香烟得有替人,更比他爹妈来得欢喜。到了晚上,三姐又来,仙赐欣然把得了兄弟的话告诉他。三姐笑笑说道:“事情倒是该喜的,但是你却慢欢喜,知道你这兄弟可能和你一般孝友忠诚么?”仙赐道:“三姐太会取笑了,怎见得我这兄弟一定不是好人呢!”三姐只笑了笑,更不说什么。
  到了次年,仙赐把伯小姊迎娶过门。成婚之夕,小夫妻俩整整地坐谈了一夜。以后彼此相敬相爱,厮亲厮热,宛然如一对同胞兄妹似的,总不见他们有甚狎亵的举动,孙杰夫妇免不得格外留意。因三姐那天显出异迹之后,罗圆知他不是常人,也就托他再向仙赐劝导,务要早谐鱼水之欢,遂抱孙之乐。三姐笑道:“先时你们只望了大公子不要出家,现在有了二公子,倒又想大公子早生贵子,这可不是良心不平吗?”夫妻俩都笑道:“次儿年纪还小哩,知他几时方能成家。眼前有了媳妇,怎不盼他开花结果咧!”三姐笑道:“这是他们闺阃之事,别人怕说不上话。既承重托,容便时再来饶舌几句。大公子要肯听了,那是最好。万一不听,两位老人家可不要怪我。”说毕一笑而去。正在厅门,就见仙赐昂然而来,见了三姐,伸手一拦,请到自己房中坐地。三姐见伯小姐不在,因问:“你这位新奶奶呢?”仙赐道:“大概到上头去了。三姐匆匆往那儿去。”三姐笑道:“我倒是专程来拜你夫妇来咧!”因把罗圆夫妻拜托的话说了出来,笑道:“我劝公子不如将就一点,做个人间的快活人儿也就完了。何必定要离乡背井,茹苦含辛,求那不可必得的神仙呢!况且你既娶了这位新奶奶,人家正在青春,难道也教他跟你受这孤单独自的凄凉生活么?你也未免太忍心了。”仙赐大笑道:“三姐又来试探我来了!我要贪图人世富贵,何必和爹爹那般争执。就是娶妻之事,也是三姐你再三开导我,还说伯小姐不是俗人,决非贪恋淫欲之人!现在虽是你的妻子,将来正可作得你的道侣。我因信了你的说话,知道你是真仙,一定不会哄人,所以大着胆子,把他娶了过来。”三姐不等说完,又笑道:“娶了过来便怎么样?人家小姐可逼你什么来?可曾要你实行那夫妇的勾当?”仙赐听说,把脸儿微微一红,笑道:“原说三姐是不骗我的,所以我才敢诸事信托你呀!”三姐笑道:“既如此,你就该句句服我教训才是。如今我就要你快快和新奶奶生个小宝宝出来,让我好去见两位老人家销差,你可能答应我吗?”仙赐大笑道:“三姐真是趣人,专会寻我开心,现在要说这话,别讲弟子万万不敢承命,就是内人方面,也断断不会答应。不信,你们都是女子,什么可以讲得,你倒不妨便中探问探问,看他如何回答。好吗?”三姐笑道:“你倒会放刁,知道你和新夫人已有约言,大家要做天上神仙,不为人间爱侣,我就说穿了舌皮,也抵不过你嘴唇儿一迸,你却叫我去碰这个钉子儿。你这个人哪,也可算厉害极了。”仙赐点头道:“这话三姐却说得不错。伯小姐委实是大有根基的人。他从听了我弟子一番劝说,立刻心地透明。近来天天跟着我早夜不倦的用功。别说三姐方才不过是一句戏言,就是真个要替我父母作说客,也只有碰他钉子的份儿。我可断言,事情是决无效力的。”三姐笑着说道:“这才是了,我算定你得这位兄弟,就是你命宫一重魔劫。但是不经这场魔劫,你就十分信道,可不易跳出这个家室的圈儿。因为你爹是决不许你出家的,你要违背了他,真个会闹出性命之忧,你便成了神仙,这不孝二字的罪名儿,看你可受得住?况且从古至今,也没听见世上有个不孝的神仙呀!这其间却就少不得你那位令弟替你造成一个机会,使你上可以尽孝,下可以全己。在他决不是什么善心,在你却实实在在得了他的好处,这是天机,不能乱说。我今才对你讲个大概,你只消放在心里,日后自见应验。本来这话,连你我也不敢告诉,也因料得定你是不会变心的了,所以随便对你谈这么一二句,你却不必再告诉你那夫人了。”仙赐点头称是。
  过了几天,孙杰见了三姐又提起这话,三姐随便敷衍了几句,也就罢了。从此仙赐照旧出去做官,回得家来事亲爱妻,抚抱幼弟,倒也竭尽天伦之乐。谁知他这兄弟蛟儿,却和他性情不同,气味各异。转眼之间,蛟儿已有十二岁了,他的聪智亦奇,说他愚笨,他却事事狡猾,专能在父母面前挑是说非,把兄嫂俩说得全无人气,而且一言一动都显出非常诚恳的样子。
  不能不令人信他是个忠厚人儿。说他聪明,他却不明好歹,明辨是非。明明兄嫂待他非常仁厚,他却专一和兄嫂作对。此时胡三姐已不大到孙家走动,一年之中,至多来个三五次,传授仙赐夫妻一些口诀,考验他俩的进展如何。仙赐是忠诚孝友君子,伯小姐也是宽仁贤孝之女,明明吃了兄弟的大亏,在父母翁姑面上,得不到一句好言,甚至兄弟之间待遇优劣显然不同,他们也决没怨言。只怪文美师尊曾允随时派人指点修持门径,何以至今杳没音信。仙赐也曾再三动问三姐。三姐只说:“仙人决不谎人,你只好好用功,静静等待就是了!何必那般性急。”仙赐也只好罢了。
  一天正逢罗圆寿辰,仙赐知道母亲出身,特地买了许多田螺放生。不料给蛟儿看见了,也去买了些田螺,叫人炒熟了,送给罗圆说:“大哥因母亲生日,特意做这碗田螺给母亲上寿。”一句话正中罗圆心病,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蛟儿怕他见了仙赐不免直言责骂,事情就要对穿,忙说:“娘且忍住怒气,孩儿听说大嫂还有一种恶计,要弄得娘见不得人。如今孩儿正在查察他要怎么摆布,已经有些头绪。且等我查明了,给找个证据,然后再问他一个忤逆的罪名,谅他也不得抵赖了。”罗圆夫妇久已中了蛟儿离间之计,这时已深恶仙赐夫妇,因而面对蛟儿说的话,句句信从。见他这般说法,自然一口应允。可怜仙赐夫妻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身生父母,嫡亲翁姑,曾恁般疑忌。而且蛟儿用心太险,一面竭力挑拨,一面还止住父母不可发表,弄得仙赐夫妇连话都不能分辩一句。夫妻俩亦只有相对愁叹而已。
  那蛟儿年纪虽小,却在外面结交许多方外术土,学得几种魇魔的方法。这时又值伯臯有病,仙赐夫妻同去省亲,一住三天。伯臯病已临危,夫妻俩只得多住几天。蛟儿趁这机会,弄了许多魇咒的东西,上写父母生辰月日,用银针戳住,打开嫂子房门,把这些东西塞在牀下席底,或各处污秽地方,自己便作起法来。弄得孙杰、罗圆心痛脑胀,口吐鲜血。据蛟儿说:“这必是有人弄什么幻术,暗害父母。”孙杰先是不信,请了个道人看视,也说是中了邪术。孙杰怒道:“我夫妻一生好善,从不晓得刻薄人家,谁敢如此狠毒?”蛟儿也故作疑惑道:“正是。我家都是忠厚好人,有甚冤家作对,就说自己人吧!只有兄嫂因父母不大喜欢而常存怨言,但也何致下此毒手?但用魇魔之术,一定要用本人生辰八字,外人又怎能知道。就是家中佣人,也未必弄得清楚呀!”一句话打动了罗圆。妇道人家,本来最信这等事情,趁着仙赐夫妇不在家中,带了蛟儿,亲去他们房内一找,果然找出许多用邪术的证据来。罗圆这一怒更比上次不同,就是孙杰因证据确凿也深信必是仙赐夫妇所为,立刻用火焚烧,他俩的毛病也便好了。孙杰盛怒之下,就着蛟儿亲去伯家,召回仙赐,要治他忤逆不孝之罪。
  蛟儿忙阻止道:“父亲要告他忤逆,大不该把那证据毁灭。现在没凭没据,空口白话还告他些什么?况且他现为大夫,官官相护,一定之理,这官司包定是你必败的。若是装个不晓,仍将他们留在家中,他们知道恶计已泄,心中不安,必要另生邪谋,我们防不胜防。不如派人送些东西给大哥,说是什么人送来,母亲记得大哥,特地送与他吃,却在里面放下毒药,先把他害死了。嫂嫂一个女人,能有多大本领,等他回家之后,再想法子摆布他,岂不大妙。”孙杰夫妇盛怒头上,也竟不曾三思,就着蛟儿亲去送一包点心与仙赐。仙赐议要分些给岳父母和姨弟辈。蛟儿忙说:“母亲只赐哥哥吃这些东西。分给别人,总是不够。哥哥自己不吃,倒辜负母亲慈爱之心。”仙赐心想,这话却也不错。便胡乱吃了些,余下的仍由蛟儿带了回去。
  不到晚上,仙赐忽然心疼欲裂,口吐狂血,辗转呼号,翻来滚去价闹得不可开交。伯臯夫妇和一家人都急得要命。伯臯病在危急,经此一逼,便先道一声:“失陪。”双足一挺,归天去了。伯小姐送过了父亲的终,看看仙赐神色大变,一条性命也只在俄顷之间,只得丢了已死的父亲,把未死的丈夫送回家去。两家相距本来也有十多里路,一时三刻哪里能够赶到,才行了一半路程,忽听仙赐大喊一声,竟也追随他的丈人一道灵魂,奔向鬼门关去。伯小姐才痛父死,又悲夫亡,心中一急,哇的一声,也吐出一口鲜血,顿时神魂出舍,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可怜一对夫妻未证大道同赴阴曹。不知二人死后有何异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