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贺新婚士元悲伤 饮合查映雪叙旧

  却说素华自思,侯饮合香时细看,若非孟小姐,方才自刎,亦加活几日,再见那些旧首饰,果是孟小姐之物,恰可免出嫁,同守皇甫郎,又可报答其前情,一时大悦。二婢忙报梁相夫妻曰:“小姐连日发怒,方才看见此聘物,十分欢喜。”粱相闻言,笑对夫人曰:“谅女儿乃小户人家出身,那见此物,怎不欢喜。”即着女婢速打扫弄萧楼为新房,又令家人分办各物,不表。
  且说郦明堂初更后安寝,寻思无计,但梁小姐既是相府娇客,定然识礼知书,成亲之夜,就将真情告诉,恳其遮盖,自然无事。若日后皇甫郎出头,愿让梁小姐为正室,我为偏房,谅小姐必怜我贞节,为我隐讳,不忍撞破。又叹一声道:“奴真薄命,历尽艰难,方中状元,未知丈夫何往?怎知你妻明日为尔娶妻费尽心思,又几时方得团圆。”
  到了次日起来,俞智文已备席养贺起行,连道鹿三人同饮。未及数杯,只见把门人报曰:“启老爷,有内监吕福公公在外,口称奉旨宣哪老爷入官榆话,请老爷接旨。”明堂吩咐家人速备香案,跪接圣旨。吕太监在马上曰:“郦先生请起,奉旨进寓开读。”郦明堂跪在香案前,吕太监将诏开读,诏称欲宣进宫谕话。宣毕,郦明堂与太监分宾主坐下。茶毕,郦明堂问曰:“老公公必知宣诏下官何事?”吕太监曰:“主上早间到上林苑,见百花盛开,景致非凡,今在通明殿宣诏,必是饮酒赏花,谅无别事。”明堂即入内,取了礼封,送与吕太监曰:“这是薄礼,望公公笑纳。”吕太监推辞曰:“咱家无功,不敢受赏。”郦明堂曰:“公公请坐下,弟有一事拜恳鼎力。”吕太监方才收下,间曰:“何事只管见教。”郦明堂说明粱相招亲,恐缓到天明,特恳公公成全,早得出宫完婚,足感盛德。吕太监曰:“此事俱在咱家身上,管教先生立既出宫。”郦明堂称谢。
  二人各上马,直到东华门外。吕太监缴旨,成宗宣郦明堂上殿。拜毕,赐坐绣墩。郦明堂奏曰:“未知宣臣有何圣谕?”成宗曰:“朕见上林苑盛开百花,欲招卿家同度良宵。”郦明堂谢曰:“臣有何德,敢蒙陛下赐宴,何以消受?”成宗曰:“君臣畅饮,正是盛举。”即令备九龙筵席。吕太监立在旁边,嬉嬉而笑。成宗间曰:“吕太监何事不言而笑?”那吕太监颇有机变,即奏曰:“奴才笑郦状元,身在此间,心在他处,哪里有心饮酒赏花,故此失笑。”成宗曰:“郦君玉何事关心?”吕太监奏曰:“郦状元今日娶妻,方才正欲起程,怎不心焦?”成宗问郦明堂曰:“郦卿今日娶妻么?”郦明堂曰:“正是。”帝又间曰:“何人之女?”郦明堂曰:“就是粱相招臣为婿。”成宗责吕太监曰:“你好不晓事,你既知他今日完娶,就不该着他入宫为是。”着太监押此九龙筵席往梁府,赐为合?筵席,并锡金莲宝灯一对庆贺。”成宗笑曰:“今乃卿的一生大事,须得速往为妙。”郦明堂谢恩,退出回寓。
  且说梁相府自已牌众官齐到,忽报朝廷赐合?筵席及金莲宝灯一肘,粱相备香案接旨,赏了武士回去,将九龙宴送上弄萧楼,为合?筵席。孟士元已升刑部尚书,父子不便同来,惟孟士元到相府庆贺。媒人夏逢寅亦到,辞别梁府,往迎新郎。郦明堂迎接奉茶,夏逢寅曰:“请殿元公速到相府,免误良辰。”郦明堂拜别俞智文、吴道魔上轿,荣发押了行李起身,随郦明堂来到相府。进内宅门,文武百官俱下庭迎接,郦明堂慌忙下轿,向前行礼。按孟士元父子虽在朝,尚未相会,今一见面,早认得女儿。但邮明堂先已料定,父亲定来庆贺,倘若相认,欺君死罪难免,宁可不孝,方能救丈夫。故今虽见父亲,却当不相识,连眼也不观看。
  且说孟士元暗喜,女儿好生大胆,连中三元,早晚便可相会;就同众官请新郎来到偏堂。此时正堂备着花灯,郦明堂向众官一一叙礼,及见士元,亦作套语,并无眷恋之意;孟士元疑惑:若是女儿,虽不敢相认,亦有顾盼之情,为何竟似不相识的一般?若是面貌彷佛,亦无有这等相似。及坐下吃茶,半眼亦不回顾,反惹得孟士元满腹疑心。郦明堂窥见父亲,沉吟暗悲:生身之父不顾,真是不孝。但既要救丈夫尽义,亦顾不得尽孝。
  过了一会,阴阳官报:良时已到,请新郎拜堂。乐人奏动音乐,众宫俱躲在旁,偷看新人。四名女婢扶起小姐上堂,赞礼官唱礼,先拜天地,后谢圣恩,又向湖广拜见公姑,然后拜见岳父母,随后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对坐。女婢揭去新人头上罗帕。素华留心窥看,果是孟小姐容貌,比在家之时,更加娇艳,心申大喜,真是天从人愿。众女婢向前来侍奉,好不热闹。哪明堂因女婢众多,不敢偷看新人。素华见新郎举止全无半点女态,心申疑惑:若是孟小姐,为何不认得我?酒过三巡,女婢在楼下叫曰:“外面席备,请姑爷陪客。”郦明堂听了这话,即起身下楼,往后堂与众官叙礼,遂各安位,坐下饮酒。孟士元见是右相爱婿,不便动问,看戏台上戏班演唱饮酒。
  且说荣发来到楼下,向女婢作礼曰:“劳烦姊姊,襄知主母一声,说小人乃是郦老爷的书童,名唤荣发,特来叩头。”女婢即上楼见小姐,把荣发言语禀明。原来素华在楼上已听出是荣兰声音,心想今改荣发,只改一字,看来必是孟小姐无疑。但恐荣发年轻,若唤相见,叫我旧名,反为不美,故回说不必了。
  堂上众官饮到半酣,郦明堂起向百官敬酒,敬到孟士元,又似不相识的一般。孟士元暗想,何竟面貌相似,若女儿断不敢如此大作弄,寻思猛省曰:我好痴呆!若是女儿,怎敢娶妻?想到此处,随即绝念,自思郦明堂才貌与女儿彷佛,他有福连冲三元,“赘亲相府,我女儿不知死于何处?尸骸若何?我这等苦屯有何颜面吃酒,推说腹痛,辞别回衙,来见孟嘉龄,说起郦明堂貌似尔妹。孟嘉龄笑曰:“此必面貌相似,若是妹子,怎敢娶妻。”孟士元曰:“我赤如此想,方知不是女儿。”自此父兄在朝;与郦明堂相见,亦只作不识得一般,此是后话,不表。
  当下郦明堂送孟士元去后,心中伤感,父女相会,如隔天渊,今为救夫,亦顾不得孝了。众官饮到傍晚散席。郦明堂陪礼,两足疼痛,进入绣房,素华亦站起身。女婢移椅,请郦明堂对席,坐下饮酒。明堂一心只想梁小姐今夜未知听我恳求否,哪里有心看新人的美丑,素华见新郎似孟小姐,但为何并不认得我?况举动气概,并无女子气象,倘非孟小姐,少停要与我做那件事,如何是好?又转念,且喜刀在牀下,若有不测,即便自刎,亦顾不得疼痛了。二人直饮到初更,郦明堂酒量极大,亦觉得有五六分醉意,偶然魏面看见新人,早认得是苏映雪,心中明白,闻得梁相祖贯云南人氏,必定夫人进京,水路救活苏映雪,认作母女,我今相会,省了许多口舌,果是我的造化。细细再看,果是苏映雪。
  且说素华窥见新郎,把他细看,见他并不言语,暗自吃惊:若是盂小姐,岂不认得我,为柯注目不语?看来明是书生,怎好与他窥面相视,遂一时害羞,乃不敢举头。郁明堂暗笑,痴姊姊因何反害起羞来,遂故意目不转睛注视。素华此时好似小鹿撞心,已是乱跳,满面通红。确明堂暗自好笑,真是庸才,待我作弄一番。即吩咐众婢曰:“夜深了,尔们辛苦,可把楼下房门带上,尔等各去安寝。”郦明堂见众婢俱已下楼,料楼上无人,遂门上楼门,即上楼闲上房门,仍旧坐下,自言自语曰:“日间众婢碍目不便,谅相府娇姬,必定绝色。”一面吃酒,一面注视。素华情知不是小姐,羞得无处藏身,又见面貌似孟小姐,何故却出此言。即起坐于牀沿上,满腹疑惑,低头不语。明堂故意站起身曰:“下官醉眼朦胧,观看不清,待我取烛看,方不负千金小姐美容。”即取一支小烛过来。素华听说,明是云南声音,怎说湖广人?一时难猜,立起身来曰:“闻新状元乃襄阳人,为何满口俱是云南口音,并无湖广口气?吾知尔乃女扮男装,若不实说,吾即诉知家父,奏主严究。假扮书生,欺满相府小姐,其罪非轻。”郦明堂暗笑,到此时还疑我未必是男装,待我蒋揖他亡棍,乃日“夫人差矣。下官由三元出身,官至翰林饶傍撰,若是女扮男装,县府宗师,乡试主考,怎肯徊情?纵考混过,令尊又怎取申会元相婿?夫人何必多疑。”素华细听,明是云南腔口,即答曰:“状元,我知尔来历,乃云南孟家之女,因御赐婚姻,尔欺君女扮男装逃走,康公收为义子,幸申状元,怎瞒得我;“郦明堂暗想,如今是相府小姐,岂可让他独逞威风?乃向素华曰:“我赤知尔来历,尔系云南苏家之女,因孟氏守节逃出,尔即欺君,冒充孟氏,嫁入刘府,行刺技术,梁相救为义女,致累孟尚书向刘国丈索命,“奉旨已死勿论。尔敢诈死欺君,复敢假冒相府娇姬,欺骗天子门生,若奏天子,罪孽深重,不知作何处治?”
  素华已知是孟小姐,一时惊喜欲狂,忙举手掩住郦明堂之口,低声曰:“小姐休耍高声,恐有漏泄。”郦明堂脱下纱帽鳞袍,戴上巾帻,二人携手坐于牀沿。素华问曰:“难得小姐奇才,年幼弱女,如何高中?“郦明堂细说路遇康若山高中等情,“梦中亦不想与姐姐相会。”素华笑曰:“小姐实在狂妄,既中状元,已就过份,怎好相府招亲?今幸遇着奴家极好,倘果是梁相之女,今夜如何干休?“郦明堂曰:“此乃梁相设计招亲,几使我惹祸。那样就只能恳梁小姐作情,日后愿让梁小姐为正室,自己作偏房,同嫁皇甫郎。谅梁小姐怜悯,必代为遮盖。”素华叹曰:“皇甫郎生前种下福田,故有贤德妻室为他娶下妻房,真是罕有,郦明堂曰:“此乃妇女本份,何劳褒奖。但我前日逃走,举荐姊姊代嫁刘奎璧,未为不美,不知姊姊何故甘心行刺投水?我窃为不解。”素华即把比箭夺婚,夜梦到花园,与皇甫郎拜月订为偏房,并知小姐宽洪,必然陪嫁为妄等情言明。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