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第二十八回小二哥暂充钦差皇四子大战侠客却说那老头见窦尔墩一拳打过来,也不回手,也不躲闪,窦尔墩连打三拳,那老头儿纹丝不动。窦尔墩身后原站立一班弟兄,看了也个个酥呆。窦尔墩这时满面羞惭,带着弟兄们,垂头丧气地回去。那老头儿也收拾围场,回到客店里安息去。  直到半夜时分,那老头儿正在好睡,只见窗外跳进一个人来,擎起钢刀,对着老头的脖子上砍下去。谁知这老头儿依旧鼾声如雷,动也不动,直把那刺客吓呆了。

  停了一会,老头儿慢慢地醒来,睁眼看时,站在榻前的便是窦尔墩。老头儿说道:“什么地方的小孩子扰人清梦?”窦尔墩这时不由双膝一软,跪下地来,求他收做徒弟。老头儿起初不答应,窦尔墩再三恳求,老头儿才带他去。从此济南地方不见窦尔墩的踪迹。隔了五年,窦尔墩又来了,且娶得一个绝色的妻子。济南地方人都认识这女子便是那老头儿的。原来,那老头儿姓石,原是明将张苍水的部将。那个女子是他的外孙女。张将军败走了以后,他便带着这两个女子,借着卖解的名儿,物色英雄,为明朝报仇。如今遇着这窦尔墩,便把全身武艺传授给他,又把一个外孙女给他做妻子,劝他从此要做一个好人,回去招呼弟兄们,遇有机会,便替明朝报仇。此次康熙南巡,路过济南地方,他想机会到了,预先把妻子藏在深山里,连夜闯进行宫去,打算行刺皇帝。后来看见后院里养着一匹赤骐,窦尔墩原是爱马如命的,他识得是一匹好马,便先偷了马再说。那马见有人来偷,它便长嘶起来,侍卫们听得了,急来看时,这马跑路很快,早已去远了。窦尔墩去把马藏在深山里,回转身来赶到城里,那皇帝已经起程到苏州去了。

  御舟过丹阳、常州、无锡,都不曾停泊。十月二十六日到苏州浒墅关,江苏巡抚汤斌带领合境官员接驾。皇帝骑着马走进阊门,那百姓们在大街两旁站着闲看。  皇帝吩咐百姓莫跪,见有年老年幼的,便亲自下马来问话。步行到接驾桥,在瑞光寺里略坐一会。巡抚走在前面,领路送进织造局里住下。

  这时有一个宋牧仲,也做过江苏抚台,这时告老住在苏州地方,皇帝忽然想起他,便把他唤进行宫闲谈解闷。第二天,又打发内监送活羊四只、糟鸡八只、糟麓尾八个、鹿肉干二十四包、鱼干四包给宋牧仲;又传旨传他煮豆腐的法子,准宋牧仲照法煮吃,给有年纪人后半世的享用。第二天巡抚去请安,里面传谕出来,说圣躬不适,一切臣工免见。这原是推脱的说话,其实皇帝早已带了侍卫们悄悄地雇了一条船,到各处乡镇上游玩去了。

  有一天船划到华亭县城里,在七里桥下停泊。皇帝走上岸来,见桥边一家酒肆,一个小二官站在柜台旁。皇帝踱进店去,店小二上来招呼,皇帝打了三角酒,独自饮着。看看酒堂内十分清静,皇帝便把小二唤来和他闲谈起来,皇帝问道:“你辛苦一天,有多少工钱?”那小二说道:“我们工钱是很微的,全靠卖酒下来分几个小帐。讲到每天的小帐,原也不少,无奈自从金大老爷到任以来,到各家店铺收捐,把我们这一份小帐也捐去了。我们靠几个呆工钱,如何度日?”说着不禁叹了一口气。皇帝听了,低着头半晌不说话。忽然问道:“你们这县城可有别个比县官大的官员?”那小二道:“这几天因听说万岁爷要到这里来,省城里派了一位提督大人,带兵在这里保护。”皇帝听了,便向小二要过纸笔来,写上几个字,盖上一颗小印,外面加上封套;把小二唤进来说:“把这信送进提督衙门去。提督是我的好朋友,这封信送去,准把他们的铺捐免了。”小二听了,如何敢去?后来还是掌柜的替他送去的。掌柜的走到提督衙门口,有许多差役见是平常信,便向门房里一丢,掌柜说那客人吩咐要立候回信,差役们不去理睬他。后来那掌柜的再三恳求,恰巧里面有一个二爷出来,差役便把这封信托他带进去给大人。停了一会,忽然里面三声炮响,开着正门,提督大人亲自出来,把掌柜的迎接进去,把两旁的差役看呆了。  只见那提督在大堂上点起香烛,把那一封信供在上面,对它行过三跪九叩首礼,转身来又向那掌柜的作了三个辑,慌得那掌柜的跪下来还礼不迭。停了一会,提督打发人把华亭县唤来。

  那华亭县不知什么事体,连忙穿着顶帽,坐着轿子赶来。那提督一见了金知县,立刻把脸色沉下来。喝一声跪下听旨。慌得那知县爬在下地,动也不敢动。提督上去把那封信打开来念道:“华亭令金雨民掊克渎货,民不堪命,着提臣锁拿候旨严办。”那县官听了,吓得脸如土色。便有差役上去替他除去顶戴。,套上锁链,推进牢监去关着。一面吩咐打轿,自己坐着官轿,那掌柜的也坐着轿子,飞也似地赶到七里轿地方,走进酒店去一看,那皇帝早已下船去得无影无踪了。提督忙传令各处炮船赶上,前去保护。但是皇帝坐的是小划船,那炮船在水面上找来找去,也不见皇帝的御舟,空扰乱一阵罢了。

  这里皇帝回到苏州,那苏州官员才知道皇帝私行在外面,纷纷到行宫里请安。

  住了几天,皇帝起跸回京去。路过江宁地方,皇帝忽然想起江宁织造官曹寅,传谕曹寅接驾。曹寅把御驾接到织造衙门里去住着。曹寅是世代办理皇差的,皇帝拿他当亲臣世臣一般看待。他母亲孙氏,年轻时候也进宫去过的。

  这时皇帝和曹寅说说笑笑,好似一家人一般,又召孙氏觐见。

  她媳妇孙媳妇都出来见驾。皇帝赏赐很多,又写“萱瑞堂”三字赏给曹寅。曹寅家里花园很大,皇帝在花园里盘桓了几天,便起驾回北京去。

  这时京里太子胤礽监国,倒也十分安静。胤礽是一个书呆子,终日埋头在书堆里,朝廷的事体听那班大臣亲王贝勒们料理。唯有四皇子胤禛,见父皇不在京里,越是无法无天。这一日,太子偶然到南苑去打猎,忽见远远的一队骑马的侍卫从南面跑来,簇拥着一辆车儿,车子前面仪仗很多,还有许多喇嘛拿着法器在前面领路。

  太子错认是皇帝回来了,忙抢上去迎接时,原来车里坐的是四皇子胤禛。胤礽是心下大不舒服,只因碍于弟兄情面,便避在一旁让他车马过去。待到皇帝回来,太子见了父皇,第一件事便秦称四皇子冒用皇帝的仪仗,实是不法。康熙听了十分生气,派人把他的仪仗没收,又把胤禛唤进宫来,当面训斥了一场。因此胤禛心中越发愤恨,他回家去收拾行李,带了几个拳师,步行走出京城,向西南走去。他和手下人说定,沿路只许步行,不许坐车骑马,一来借此熬炼筋骨,二来沿路也可以找寻英雄好汉。

  话说胤禛走到嵩山脚下,住在客店里。天色已晚,手下一班待卫拳师,都趁着月色在廊下坐着说闲话。胤禛一个人闷得慌,便悄悄地溜也客店去。店东面有一座松林,月光照着,分外阴沉。胤禛负着手踱到林子里面去,耳中只听得呼呼的响。

  再绕过去看时,只见林子东面一方空地上有一个和尚,手里拿着禅杖,对着月光上下舞动着。胤禛看得手痒,便拔出腰刀,三脚两步抢进圈子去,和他对舞起来。

  那和尚看有人和他对舞,手中的禅杖便舞得和灵蛇一般。胤禛打了半天,休想近得他身,看了自己的刀法慢慢地慌乱起来,那根禅杖逼着自己,一步紧一步。胤禛心知这和尚不是等闲之辈。正想着,只见那根禅杖好似泰山压项一般直劈下来。胤禛忙跪在地下,嘴里喊着:“师父求饶!”那和尚收住禅杖,哈哈大笑,转身去松树脚下拿了被包,拔步便走。胤禛看了,如何肯放,忙追上前去,攀住他胳膊,求他带回庙去,愿拜他为师父,求他传授本领。那和尚听了,向胤禛脸上看了一看,便点头答应。胤禛转身回进客店去,如此如此对众人说了,吩咐他们回京城去候着,自己却出来跟着那和尚走去。

  在路上晓行露宿,爬山过岭,走了许多路程。胤禛生平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楚,为要学本领起见,只得忍受着。走了多日,忽然迎面一座高山,他两人爬上山去,走到山项上,把个胤禛累得汗下如雨,看那和尚,却大脚阔步地走着。走到一座山岗上,便见一座大庙,庙门上竖着一方匾额,上面写着“少林寺”三个大字,胤禛这才明白过来。从此他在少林寺里跟着师父师弟们天天练习本领。同伴们也十分和气,大家问他什么地方人,他推说是保定府人,从来不把皇宫里的话露出半个字来。

  只因他食量甚大,大家取笑说,他和当年师父一般。

  原来他师父名叫正觉,初来少林寺的时候,原是一个烧火和尚,食量极大,每跟着众和尚受斋,总嫌吃不饱,多吃又不好意思,他便把厨房里每日剩下的残羹冷饭悄悄地偷来,去藏在后院廊下的一架古钟下面,觑空便去吃着。那架古钟和人一般高,搁在廊下多年,足有一千斤重,也没有人能动得它。正觉和尚有天生的奇力,提着钟放上放下,好似弄小缸儿一般。  后来那管香积厨的和尚见天天缺少饭食,便留心察看,知道是正觉和尚偷的,悄悄地跟着他到后园去看时,只见他正提着那口大钟把饭食藏到里面去。这个消息顿时传遍寺里,人人诧异。

  主持僧把他唤去,劝他不可偷粮食,许他每餐饭尽量吃饱;又问他既然有这样的神力,为什么不去投军效力。正觉便答到:“我打听到峨嵋山上有一位太师父精通拳术,他的百八神拳天下无敌,他专一传授佛门子弟,但是没有佛门名刹主持的推荐,他是不肯收留的。如今只求师父给我一封荐信,到峨嵋山去,学成本领回来,当不忘师父的大德。”那主持僧听了他的话,便给了他一封荐信。正觉和尚到峨嵋山去了八年回山来,那主持僧已死了,大家便奉正觉和尚做主持僧。这正觉和尚拳法高明,天下闻名,常常有江湖上的好汉到山上来领教。不论在家人、出家人,到寺里来学本领的有一千多人。正觉和尚便细心一一传授。

  胤禛也跟着大家用心习练。看看过了一年多,那百八神拳俱已领会,胤禛便和师父说明要下山回家去。他师父点点头,便唤一百零八个和尚来围定他,和他比拳。

  胤禛一点也不害怕,一个一个比过去。那和尚越来越凶,胤禛竭力支架着,把这一百零八个和尚都已打退。但是这少林寺里,进出都有迎送的礼节,凡来寺学艺的,当门摆一石钟,能够把石钟提开走进门去的,便收留他;倘然提不起石钟的,便不肯收留他。艺成出寺去的,必须经过三重门,第一重门,有八个和尚,手里拿着刀候着,杀出了这一重门,便到第二重门。门外也有八个和尚,手里拿着棍子候着,打出了这重门,便到第三重门。门外也有八人和尚空着手候着,这八个和尚,个个本领高强,拳法精熟,最不容易对付。那出去的人须从门槛下面爬出去。胤禛既要下山去,不得不依寺里的规矩,他便从第一重门爬出去,逃脱了众人的刀下,赶到第二重门来,正要向门槛下爬时,忽然山门外来了许多侍卫和内监们,是去年胤禛临分别时候约定他们来迎接的。到这时候,合寺僧人才知道胤禛是皇子。那主持僧方喝退众人,亲自送他出山门。照胤禛的意思,仍旧要照寺的规矩,一重一重门打出去。那正觉和尚不许,说:“堂堂一位皇子,不能太亵渎了!”临分别的时候,正觉和尚给他一根铁禅杖,说是留作他日的纪念。又说:“皇子的本领,可以横行于下,但是若遇到女子,须得格外小心。”胤禛一一领命,告别下山回去。  走到山西地界,住在一家悦来客店里,忽然听得外面一片吵嚷的声音,胤禛打发人出去问时,原来有一个大汉在外面打人,那人快要被打死了,许多人在一旁劝着。那人大声说道:“俺是当今殿下的教师,闹出人命来,自当有俺殿下担当。”  这句话恼了这位胤禛,便提着铁杖走出来看时,见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下,打得头破血流,早已死去。当地站着一个大汉,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那死人,还在恶狠狠地叫骂。四下里围着许多人看热闹。胤禛推开众人,上去向那大汉问话,谁知那大汉昂着头说道:“老爷爱打死谁,便打死谁,谁敢来问俺?

  你敢是长着三头六臂吗?“胤禛听了,不觉无名火冒起了三丈,举起手中铁杖,向那大汉脑壳打去。一声响亮,那大汉脑壳子破了,倒在地上,一样的也死去了。

  慌得那店里的掌柜和地保拉住了胤禛不肯放。胤禛便打发他手下一个待卫,跟着那地保到县衙门里去了案。

  回到北京城里,便有许多剑客和喇嘛僧在府中替他接风。

  席间说起在山西路上打死太子的教师,内中有一位喇嘛僧听了,便说道:“这却不得了了!这位教师是太子的心腹,如今听说他家里有事,才请假回山西去。

  现在吃主子打死了,那太子如何肯干休?”胤禛听了,却毫不在意,连连喝着酒,不觉大醉。侍卫们把他扶进内院去,睡在榻上。直睡到半夜时分,胤禛醒来,连呼口渴。侍卫送上一杯参汤去。胤禛正把杯子接在手中,忽见窗外一道白光飞来,在窗棂上一碰,又碰回去了。

  胤禛忙丢杯子,从侍卫身上夺下宝剑来,正要抢出院去。忽然一个喇嘛僧走进屋子来,向胤禛摇着手,低低地说道:“主子快别出去,外面正杀得厉害呢!”

  胤禛问是什么地方来的刺客,那喇嘛和尚说得“太子”两字,只听得呜呜的声音夹着一道白光,从窗外直飞进来,“噹”的一声。胤禛看时,一柄宝剑插在床槛上。

  那柄剑儿兀自晃着,射出万道寒光来。喇嘛和尚急上去把胤禛一把拉开,又把屋子里的灯吹熄了。只听得院子里叮叮噹噹剑柄儿磕碰的声音,打了半天,那声音才慢慢地远了。

  这时候天色也明了,胤禛酒也吓醒了。走出院子去一看,见院子里的树木被剑削去枝叶,好似一株一株旗杆,满地倒着尸身,胤禛认得是太子剑客,外屋子也有几个自己的剑客被外来的刺客杀死。胤禛看了这情形,心中十分愤恨,立刻召集自己的剑客和教师来商量报仇。当下那班武士个个自告奋勇,说道:“主子放俺们今夜到东宫去,一定取太子的头来献与主子。”胤禛吩咐摆设筵席,给他们饱吃一顿,个个带着兵器出门去了。这一夜,住在皇城附近的百姓们,都听得空中有剑戟撞击的声音,夹着风声雨势,连那屋子也摇晃起来,到了第二天,只见那东宫的内监便纷纷出来,向大街上买十多具棺木。那雍王胤禛府里也打发侍卫们出来买了许多棺木,抬进府去。原来那夜一场厮杀,太子早巳探得消息,藏躲起来,东宫四下里都有剑客埋伏着。两面一场恶杀,各送了十多条性命。从此以后,雍王和太子的仇恨愈结愈深。

  那太子也知道胤禛早晚必要来寻仇,便打发人带了金银出京去,在山西、河南、山东一带又请了几位拳术高手来保护东宫。胤禛打听到这个消息,便和他手下的剑客商量,也要去多请几位本领高强的武士来和东宫比个高低。有一位喇嘛劝胤禛亲自出京去寻访,一来也避免了东宫的耳目,二来也在江湖上多结识几个朋友。胤禛听他说话有理,便带了几个侍卫和教师,又悄悄地溜出京去,沿途留心英雄好汉。

  却也被他寻得几个,内中有一个叫白龙道人的,他的飞刀十分厉害,能在百步外取人首级。雍王要求他传授这飞刀的本领,白龙道人说:“贫道这本领只能自用,不能传人。主子倘然要学这本领,须问俺师父江南大侠甘凤池不可。”雍王原也久慕甘凤池的名气,如今听了白龙道人的话,便跟着他到江南寻访去。在金陵地方打听得甘凤池在一家姓金的绅士家里,雍王跟着那道人到金家去会见他。要知甘凤池见与不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