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飞檄成功离唇齿 掷
莲幕吐奇筹,功成步武侯。
南人消反侧,北阙奏勋猷。
襦□歌来暮,旌旄卷素秋。
笑谈铜柱立,百世看鸿流。
用兵有个间谍之法,是离间他交好的人,孤他羽翼,没人救应。或是离他亲信的人,溃他腹心,没人依傍。但审情量势,决决信得他为我用,这才是得力处。若今平辽倚西虏,西虏在奴酋,势不能制。奴酋在我,势不受我制,徒受要挟,徒费赏赍,只是羁哄他,难说受我间谍之计。不特西虏,我朝先以冠带羁縻他,目今为乱,为患中国的,东有建酋,黥有安位、奢崇明。奴酋之事不必言。安、奢二酋,一个杀了巡捕,攻城夺印,垂两三年,困捉了樊龙、樊虎。后来崇明部下刺死崇明,献送首级,也是内间之力。独有安位,杀抚臣王三善,杀总兵鲁钦,尚未归命,这也只在将士少谋。西南士官最桀骜,致大兴师动众的,是播州杨应龙,还有思恩府岑,田州府岑猛,这几个都因谋反被诛。我且说一个岑猛,见用间得力,见将官有谋。
这岑猛他祖叫岑伯颜,当初归我朝,太祖曾有旨,岑黄二姓五百年忠孝之家,礼部好生看他。着江夏侯护送岑伯颜为田州土官知府,职事传授于子孙,代代相继承袭。也传了岑永通、岑祥、岑绍、岑监、岑镛、岑溥,每有征调,率兵效用。就是岑猛也曾率兵攻破姚源叛苗,剿杀反贼刘召,也曾建功。其妻是归顺知州岑璋的女儿,生三个儿子,邦彦、邦佐、邦相。名虽是个知府,他在府中不下皇帝。
说他官室:
画阁巧镂蹙柏,危楼尽饰沉香。花梨作栋紫檀梁,檐缀铜丝细网。 绿绮裁窗映翠,金铺钉户流黄。椒花泥壁暗生光,岂下阿房雄壮。 说他池馆:
香径细攒文石,露台巧簇花砖。前临小沼后幽岩,洞壑玲珑奇险。 百卉时摇秀色,群花日弄妖妍。五楼十阁接巫天,疑是上林池馆。
说他衣服:
裘集海南翠羽,布绩火山鼠毫。鲛宫巧织组成袍,蜀锦吴绫笼罩。 狐腋暖欺雪色,驼绒轻压风高。何须麟补玉围腰,也是人间绝少。
说他珍宝:
珠摘骊龙颔下,玉探猛虎巢中。珊瑚七尺映波红,祖母绿光摇动。 帘卷却寒奇骨,叶成神工。猫睛宝母列重重,那数人间常用? 说他古玩:
囊里琴纹蛇腹,匣中剑炳龙文。商彝翠色簇苔茵,周鼎朱砂红晕。逸少草书韵绝,虎头小景宜人。牙签万轴列鱼鳞,汉迹秦碑奇劲。
说他器用:簟密金丝巧织,枕温宝玉镶成。水晶光映一壶冰,玉金杯奇称。 屏刻琉璃色净,几镶玳瑁光莹。锦帏绣幄耀人明,堪与皇家争胜。
说他姬侍:
眉蹙巫山晚黛,眼横汉水秋波。齿编贝玉莹如何,唇吐朱樱一颗,鬓轻云冉冉。貌妍娇萼猗猗。秦筝楚瑟共吴歌,燕赵输他婀娜。
说他饮食:
南国猩唇烧豹,北来黄鼠驼蹄。水穷瑶柱海僧肥,脍落霜刀细细。 翅剪鲨鱼两腋,髓分白凤双栖。荔枝龙眼岂为奇,琐琐葡萄味美。
世代相沿,有增无损。又府中有金矿,出金银,有宝井,出宝石。府城内外有凌时、砦马、万洞等四十八甲。每甲有土目卢苏、王受等,共四十八甲,每轮一个供他饮食到用。有事每甲出兵一百,可得四千八百,好不快活。只是这些土官像意惯了,羞的是参谒上司。凡遇差出抚巡,就差人到家送礼,古玩珍奇,不惜万金。若是收了他的,到任他就作娇,告病不来请见,平日还有浸润。若是作态不收,到任只来一参,以兵再不来。任满回时,还来打劫。所以有司识得这格局,只是恐吓诈他些钱罢了。岑猛累次从征,见官兵脆弱,已有轻侮中国的心了。一日只见田州江心浮出一块大石,倾卧岸边。民间谣言道:“田石倾,田州兵,田石平,田州宁。”岑猛怪他,差人去锤凿。不期去得又生,似日夜长的般。又来了一个呆道士钱一贞,原在柳州府柳侯祠内守祠。祠中香火萧条,靠着应付。始初带了这祖传的金冠、象简、朱履、绣衣,做醮事甚是尊重。后来只为有了个徒弟,要奉承他,买酒买肉,象简当了,换了块木片;金冠当了,换个木的;一弄把一领道衣当去,这番却没得弄了。常是在家中教徒弟伏章做些水火炼罢了。一日穷不过,寻本道经去当酒吃。检出一本,也是祖传抄下的书。上面有斩妖缚邪、祈晴祈雨的符咒。在家没事记了,就说:“我曾斩妖伏邪。”近村中有个妇女,有个奸夫,不肯嫁人,假装做着邪的。爹娘不知,请他去。他去把几块砖摆了,说是设狱,要拿那妖怪进去。鹤儿舞,踹了半日罡鬼,画符,写了半日篆。赶到女人房里,念了都天大雷公的咒,混账到晚。那奸夫冷笑了,却乘着阴晦,背后大把泥打去,惊得他‘太乙救苦天尊’不绝声,抄近欲往树林里走,又被树枝钩住了雷巾,喊叫有鬼。那奸夫赶上把他打上几个右手巴掌,了几个唾,还又诈他袖中衬钱折东,回来整整病了一月。好得,又遇府中祈雨,里递故意耍他这说嘴道士,他又不辞,花费府县钱粮。五方设五个坛,五只缸注水,坛下二十四个道士诵经,二十四个小儿洒水。自家去打桃针,不期越打越晴,一会偶见云起,道:“请县官接雨。”那知一个干天雷,四边云散了。知县跪了半日,大恼,将了打了十五,逐出境。只得丢了徒弟,出外云游。
恰值岑猛因看田州石浮江岸,寻人魇镇,他便赶去见了。他道:“老爷曾读《鉴》,岂不闻汉宣帝时山石自立么?这正是吉兆,不须得禳,且贫道善相,老爷有天日之表;又会望气,田州有王气,后边必至大贵。”岑猛喜甚,就留在府中,插科打诨,已自哄得岑猛。他又平日与这些徒弟闲耍,合得些春药,又道会采战长生,把与岑猛,哄得岑猛与他姬妾,个个喜欢,便也安得身。田州原与泗城州接界,两处土目因争界厮打,把这边土目打伤了。岑猛便大恼,起兵相杀。钱一真道:“我已请北斗神兵相助,往必大胜。”不知岑猛的兵是惯战之兵,岂有不胜之理,连破泗城州兵马几次。那知州大恼,雪片申文呈他谋反,司道拿住这把柄,来要诈他。岑猛笑道:“这些赃官,我又不杀他朝廷的百姓,攻夺朝廷的城池,我两家相争,要你来闲管。他要钱,我偏不与他钱。”这些官扫了兴,便申到抚台。这抚台也有个意儿要他收拾,他恼不肯来;委司道勘理,他又不来相见。司道就说他跋扈不臣,不受勘理;巡抚就题本,命下议剿,议处了兵粮,分兵进讨。算计得第一路险要是工尧隘口,岑猛已差儿子邦彦与个土目陆绶率兵守把。众议参将沈希仪,他谋略超群,武勇出世,着他带兵五千攻打。那边岑猛听得抚台议剿,仰天笑道:“当初累次征讨,都亏得我成功,如今料没我的对手;我把来捉田鸡似要一个拿一个,怕不够我杀。”钱一真道:“小道前日望气而来,今日相逼,正逼老爷早成大业。江中石浮,正是老爷自下而升的兆。”两个只备些房中之术快乐。听得省中发兵,第一路沈参将领兵攻打工尧隘,便吃了一惊,道:“此老足智多谋,真我敌手。”吩咐陆绶只是坚守不许出战;一边又差出头目胡喜、邢相、虑苏、王绶各路迎敌守把。此时沈参将已逼隘口一里下寨,分兵埋伏左右山林,自领兵出战。无奈只是不出。沈参将在寨中与监军田副使两个计议道:“岑猛自恃险固,他四面固守,以老我师,苦乘兵锐气,前往急攻,我自下仰攻,他自上投下矢石势甚难克,这须智取,不可力攻。”田副使道:“正是。此酋闻力尚有余,斗智则不足。势须绝他外援,还图内间可以有功。”沈参将道:“他外援有两支,一支武靖州岑邦佐,是他儿子,他父子之情,难以离间,我已差兵住他两下往来之路了。还虚声说要发兵攻武靖,除逆党,他必自守,不敢出兵。只有归顺知州岑璋,是他丈人,但闻得他女儿失宠,岑璋道是丈人分尊。岑猛道是知府官尊,两个不相下。近虽以儿女之情,不能断绝。以我观之,这支不惟不为外援,还可为我内应。”田副使道:“妙,妙。但我这边叫他不要救援,难保不为阴助,这须以术驾驭他绝妙。”沈参将便把椅子移近,与田副使两上附耳低言了一会,只见叫旗牌赵能领差,赵能便过来跪下。田副使亲写一牌与他。沈参将又叫近前,悄悄吩咐了几句。赵能便连夜往归德进发。
灭寇计须深,军中计断金。
兵符出帷幄,狂贼失同心。
这归德州知州是岑璋,也是个土官。他长女与岑猛为妻,生有三子。后边岑猛连娶了几个妾,恩爱不免疏了。这岑氏偏是吃醋捻酸,房中养下几个鬼见怕的丫头,偏会说谎调舌:今日老爷与某姨笑,今日与某姨顽,今日与某姨打甚首饰,今日与某姨做甚衣服,今日调甚丫头。这岑氏毕竟做嘴做脸,骂得这侍妾们上不得前,道他哄汉子,打两下也有之,把一个岑猛道:“你是有了得意人,不要近我。”不许他近身,又不与他去,数说他。弄了几时,弄得岑猛耳顽了,索性闪了脸,只在众妾房中,不大来。这些妾见了岑猛光景,也便不怕他,等他嚷骂哭叫,要寻死觅活,只不理账。以此岑璋差人探望,只是告苦去,道他欺爷官小没用,故此把他凌辱。岑猛因与其妻不睦,便待岑璋懈怠,两边原也不大亲密。不料沈参将知这个孔隙,就便用间,着赵能口称往镇安泗城,便道过归顺。岑璋向来原托赵旗牌打探上官消息的。这日听得赵能过,不来见,心里大疑,便着人来追他。赵能假说限期紧急,不肯转。这些差人定要邀住,只得去见。两个相揖了。岑璋道:“赵兄,公冗之极,怎过门不入?”赵旗牌道:“下官急于请教,奈近于公事,不得羁迟。”言罢又要起身。岑璋道:“怎这等急,一定要小饭。”坐定,岑璋道:“赵兄,差往那边?”赵能道:“就在左远。”岑璋道:“是那边?”赵能迟疑半日,道:“是镇安与泗城。”岑璋听了,不觉色变,心里想道:泗城是岑猛仇敌,镇安是我仇家,怎到这边不到我?越发心疑。那赵旗牌又做不快活光景,只中叹气,不时要起身。岑璋定要留宿,又在书房中酌酒。岑璋道:“赵兄,你平日极豪爽,怎今日似有心事?”他又不做声。岑璋道:“莫不于我有甚干碍?”赵旗牌又起身,叹上一口气,岑璋便不快道:“死即死耳,丈夫托在知己,怎这等藏头露尾,徒增人疑?”赵能便垂泪道:“今日之事,非君即我,我不难杀一身以救君全家,只是家有老母幼子,求君为我看管耳。”岑璋便道:“岑璋有何罪过,至及全家?”赵能道:“各官道你是岑猛丈人,是个逆党。声势相倚,势当剪除,意思要镇安、泗城发兵剿灭,今我泄漏军机,罪当斩首,想为朋友死,我亦无辞。”就拿出牌看:
广西分守梧州参将沈:为军务事,看得归顺州知州岑璋系叛贼岑猛逆党,声势相倚,法在必诛。仰该府督同泗城州知州,密将本官挟兵马整饬,听候檄至进剿。如违,军法从事;倘有漏泄军机,枭斩不贷。 仰镇安府经历司准此
岑璋看了,魂不附体,连忙向赵能拜道:“不是赵兄,镇安与我世仇,毕竟假公济私,我全家灭绝了。只是我虽与岑猛翁婿,岑猛虐我女如奴隶,恨不杀他;今天兵讨罪,我岂有助之理?今赵兄肯生我,容我申文洗雪。”赵能道:“便洗雪也没人信你,还须得立奇功,可以保全身家。”岑璋想了一想,道:“兄弟得是,若沈公生我,我先为沈公建一大功,十日之内还取岑猛首级献沈爷麾下。”赵能道:“做得来么?只怕无济于事,我你都不免。”岑璋:“不妨。”因附耳说了一会,道:“这决做得来的,三日后叫沈参将领兵打工尧隘,只看兵士两腋下缀红布的,不要杀他。”赵能道:“事不迟,你快打点。”岑璋连忙写一禀帖道:
归德州知州岑璋死罪,死罪。璋世受皇恩,矢心报国。属逆婿之倡乱,拟率众以除奸,岂以一女致累全家?伏乞湔其冤诬,赐之策励,祈锄大憝,以成伟功。
又封了许多金珠与赵旗牌,叫他送田副使、沈参将。赵能道:“他两个是不爱钱的,我且带去,贿他左右,叫他撺掇。只是足下不可失约,我误军机,不消说是一死,却替不得足下。”岑璋道:“我就发兵。”差头目马京,秦钺领兵三千,前至工尧隘。又写书一封与岑邦彦道:
闻天兵抵境,托在骨肉,有胜惊惶。特选精兵二千,以当一面,幸奏奇捷,以慰老怀。
邦彦接书大喜,就留他两个头目,协同守隘。这边赵旗牌回复,田副使与沈参将看了大喜,道:“虏入吾彀中矣。”赵旗牌将发兵打隘事说了,又献金珠。二人道:“这不好受他的,但还他,他必生疑,你且收下,待班师时给还。”一面就议打隘事。沈参将道:“我差细作的听,他粮饷屯在隘后一里之地,已差精勇十个爬山越岭,去放火焚毁,以乱他军心。期在明日。明早我就进兵。”次日,三个炮响,留五百守寨,沈参将领三千为前军,田副使督兵一千五百为后应,径到隘前。上边矢石如雨,这边各顶捱牌滚牌,步步拶进,直逼隘口。只是大石塞定,不能前去。忽见隘后黑烟四起,火光通红。岑邦彦忙自去救时,马京与秦钺大喊道:“天兵已进隘了。”先领兵一跑,田州兵也站脚不住,便走,那一个来射箭抛打石块。这边沈参将传令拆去石块,一齐杀进。陆绶还领几个残兵,要来抵敌,被沈参将兵砍做肉泥。归德兵赶不上的,都张着两腋,执兵不动。沈参将已预先吩咐不杀。追去时,岑邦彦已因惊堕马,被马踹死。沈参将自鸣金收军,与田副使整队而进,一面差人督府报捷。先时岑猛只怕得一个沈参将,听得他阻住工尧隘口,又听得归德差兵二千协守,一发道是万全无事,日日与钱一贞讲些笑话儿,与群妾吃些酒,或歌或舞,且是快活。忽听得道工尧隘已失,岑邦彦已死,心胆俱碎,道:“我怕老沈,果然是他为害。”忙传令土目韦好、黄笋、督兵三千迎敌。沈参将、罗河、戴庆把守城池。沈参将兵已是过了险阻望平川进发,只见前面来了一阵苗兵。
人人虎面,个个狼形。火焰焰红布缠头,花斑斑锦衣罩体。诸葛驽满张毒矢,线杆枪乱点新锋。铛铛鸣动小铜锣,狠狠思量大厮杀。
那韦好、黄笋正舞动滚牌滚来,沈参将便挺着长枪杀去,滚得忙,搠得快,一枪往他臀上点去,韦好已倒在地下,众军赶上砍了。黄笋见了,倒滚转逃去了。这厢田副使又驱兵杀进。苗军也是英勇,奈没了头目只得走回。各路土目闻得工尧隘失,兵至城下,逃的逃了;有胆量的还来协理守城,各路官兵俱乘虚而入,都到田州。绕城子安下营垒。岑猛登城一看,好不心惊。道:“似此怎了,要降未必容我,要战料不能胜,守也料守不来,如何得好?”坐在府中,寻思计策。钱道士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不若且逃夭夭,不要坐在这里,等他拿去。”只见归德两个头目进来相见,道:“天兵势大,不能抵挡,小人们主意,且率领本部杀开重围,护送老爷与家眷到我归顺,再图后举。”钱道士道:“正是。大人且去留公子守城,到归顺借他全州人马,再招集些各洞苗蛮来救,岂可坐守孤城?”岑猛便叫韦好与卢苏、王受辅佐邦佐守城,自向归顺讨救。将兵都留下,只带得四五十个家丁,收拾了些细软,打发妻妾都上了马,悄悄开了北门。马京当先,秦钺拥后,岑猛居中一齐杀出。三更天气,巡更知觉,报得赶来,他已去远了。只有沈参将,已与归顺预定谋划怕他从容生变,逃向别处。一路差人放炮,又于别路虚插旌旗,使他死心逃往归德。将到隘口,只见一支兵来,岑猛怕是官兵邀截,却是岑璋。下马相见,道:“前日闻得工尧隘破,怕天后临城,特来策应,喜得相遇。”两个并马进城,在公馆安下。岑璋就请去吃酒。道:“贤婿,敝州虽小,可以歇马,你不若一边出本辩冤,道原系泗城州仇揭,初非反叛朝廷;又一边招集旧时部回,还可复振;再不地连安南,可以逃至彼安身,官挟也无如何矣。”就为他觅人做本稿揭贴,次日复请他吃酒,准备发本。岑猛就带了印去。正写时,有人来报道。“田州已被官挟打破,罗河拒战被杀,三公子与卢苏一起,不知去向。现在发兵四处搜捕老爷与公子。”岑猛面如土色,只见岑璋斟上一杯酒,差人送来,道:“官兵搜君甚急,不能相庇,请饮此杯,遂与君诀”。岑猛看了,却是杯鸩酒。看了大怒道:“老贼敢如此无礼。”又叹道:“一时不深思,反落老贼计中。”四顾堂下,见带刀剑的约有四五十人,自己身边并无一个,都是岑璋使计,在外边犒赏,都已灌醉擒下。他料然脱身不得,便满饮这杯,把杯劈脸望岑璋甩去,须臾七窍中鲜血迸流,死于座上。
杯酒伏于戈,弦歌有网罗,
英雄竟何在,热血洒青莎。
岑璋叫把他首级取了,盛在匣中,着人悄悄的送与沈参将。这边各路正在猜疑,道他走在安南,走在武靖,四处打探。田副使已草就露布道:
玉斧画大渡之河,宋德未沦百粤;铜柱标点苍之麓,汉恩久被夜郎。易鳞介而衣裳,化刀剑为牛犊。白狼木,宜歌向化于不忘;金马碧鸡,共颂天威于不朽。素受羁,谁外生成。今逆酋岑猛,九隆余绪,六诏游魂。锡之带,久作在鞴之鹰,宠以轩謣,宜为掉尾之犬。乃敢触轮以纤臂,肆虿如毒蜂。巧营燕垒,浪比丸泥;计藉蚁封,竟云磐石。包茅不入,来享不闻。阴崖朽木,甘自外于雨濡;大野槁枝,首召端于霜陨。罪与昆仑而俱积,恶同昆明而俱深,乃勒明旨,于赫天威,五道出师,一战尽敌。幕府老谋方召,留一剑以答恩。奇略范韩,散万金而酬士。白羽飞而纤月落,黄铖秉而毒霭消。前茅效命,后劲扬威。战酣转日,纠纠貔虎之师;阵结屯云,济济鹳鹅之列。或槎山而通道,或浮罂以渡军,或借筹而樽俎折冲,或枕戈而鼓鼙起士。杀戒五伐六伐,谋深七纵七擒,尸积山平,血流水赤。首恶岂逋诛,已县稿街之首,胁从敢逃戮,终为京观之魂。再鼓而妖魅清,三驾而氛息。威灵丕振,疥癞不存。从此帝曰康哉,雨露风霆莫非教,民日安矣,生杀予夺皆知恩。挂弓卧鼓,四郊无烽燧之惊;鼓腹合哺,百郡统歌之化。地埒禹服,德并尧天;烈与汤武而齐驱,仁并唐虞而首出。
岑猛首级解至军门,军门具题,把田副使与沈参将做首。圣旨重行升赏。议改田州为流官知府。
后边岑猛部下土目卢苏、王受作乱,朝廷差王阳明总督。阳明先平江西宁王,威名大著。这两土目情愿投降,只求为岑猛立后。阳明把他旧管四十八甲,割八甲做田州,立岑猛三子邦相,改府为田宁府,府用流官作知府,卢苏等九人作土巡检;又因苗夷叛服不常,议要恩威素著大将镇守,题请把沈参将以副总兵管参将事,驻扎田宁府。一应生苗熟苗都服他。卢苏还率兵随他征讨,尽平藤峡八寨乱苗,立功后升总兵,镇广西。他出兵神出鬼没,凡有大伙苗夷,据住高箐深洞,阻兵劫掠的,他定发兵往剿,来的奸细,都被他擒获。平日预备兵粮,择日讨贼时,今日传至某处驻扎,明日传至某处屯兵,莫说苗人不知道他来捣巢,连兵也不知。一日托病,众将官问安。他道:“连日抑郁,欲思出猎,请君能从乎?”各将官点选精锐从行,依他将令前去,却又是捣红华洞作乱生苗。其余小小为寇,不安生理的,他当时黑夜差人在山崖上放上一个炮,惊得这些苗夷逃的逃,躲的躲,跌死的跌死。家中妻子都怨怅道:“怎不学好,惹老沈。”都来投降,愿一体纳税,再不敢为非。一省安戢。即岑猛,若非他有奇计,使他翁婿连兵,彼此援应,毕竟不能克。那时赦他们,威令不行,若定要剿他,他固守山险,一时不克。行军一日,日费万金,岂特广西一省受害?故善用兵的,一纸书贤于十万师。那些土官,莫看今日奢崇明,作乱被诛。石柱宣抚司秦夫人被奖,也该知警。只看此一节,岑猛得死,岑璋得生,也可明乎顺逆,思想趋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