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吴王夫差之时,其民殷众,禾稼登熟,兵革 坚利,其民习于斗战,阖庐□剬子胥之教,行有日,发 有时。道于姑胥之门,昼卧姑胥之台。觉寤而起,其心 惆怅,如有所悔。即召太宰而占之,曰:“向者昼卧, 梦入章明之宫。入门,见两□炊而不蒸;见两黑犬嗥以 北,嗥以南;见两铧倚吾宫堂;见流水汤汤,越吾宫墙 ;见前园横索生树桐;见后房锻者扶挟鼓小震。子为寡 人精占之,吉则言吉,凶则言凶,无谀寡人之心所从。 ”太宰嚭对曰:“善哉!大王兴师伐齐。夫章明者,伐 齐克,天下显明也。见两□炊而不蒸者,大王圣气有余 也。见两黑犬嗥以北,嗥以南,四夷已服,朝诸侯也。 两铧倚吾宫堂,夹田夫也。见流水汤汤,越吾宫墙,献 物已至,财有余也。见前园横索生树桐,乐府吹巧也。 见后房锻者扶挟鼓小震者,宫女鼓乐也。”吴王大悦, 而赐太宰嚭杂缯四十疋。
王心不已,召王孙骆而告之。对曰:“臣智浅能 薄,无方术之事,不能占大王梦。臣知有东掖门亭长越 公弟子公孙圣,为人幼而好学,长而□游,博闻疆识, 通于方来之事,可占大王所梦。臣请召之。”吴王曰: “诺。”王孙骆移记,曰:“今日壬午,左校司马王孙 骆,受教告东掖门亭长公孙圣:吴王昼卧,觉寤而心中 惆怅也,如有悔。记到,车驰诣姑胥之台。”
圣得记,发而读之,伏地而泣,有顷不起。其妻 大君从旁接而起之,曰:“何若子性之大也!希见人主 ,卒得急记,流涕不止。”公孙圣仰天叹曰:“呜呼, 悲哉!此固非子之所能知也。今日壬午,时加南方,命 属苍天,不可逃亡。伏地而泣者,不能自惜,但吴王。 谀心而言,师道不明;正言直谏,身死无功。”大君曰 :“汝疆食自爱,慎勿相忘。”伏地而书,既成篇,即 与妻把臂而决,涕泣如雨。上车不顾,遂至姑胥之台, 谒见吴王。
吴王劳曰:“越公弟子公孙圣也,寡人昼卧姑胥 之台,梦入章明之宫。入门,见两□炊而不蒸;见两黑 犬嗥以北,嗥以南;见两铧倚吾宫堂;见流水汤汤,越 吾宫墙;见前园横索生树桐;见后房锻者扶挟鼓小震。 子为寡人精占之,吉则言吉,凶则言凶,无谀寡人心所 从。”公孙圣伏地,有顷而起,仰天叹曰:“悲哉!夫 好船者溺,好骑者堕,君子各以所好为祸。谀谗申者, 师道不明。正言切谏,身死无功。伏地而泣者,非自惜 ,因悲大王。夫章者,战不胜,走傽傽;明者,去昭昭 ,就冥冥。见两□炊而不蒸者,王且不得火食。见两黑 犬嗥以北,嗥以南者,大王身死,魂魄惑也。见两铧倚 吾宫堂者,越人入吴邦,伐宗庙,掘社稷也。见流水汤 汤,越吾宫墙者,大王宫堂虚也。前园横索生树桐者, 桐不为器用,但为甬,当与人俱葬。后房锻者鼓小震者 ,大息也。王毋自行,使臣下可矣。”太宰嚭、王孙骆 惶怖,解冠帻,肉袒而谢。吴王忿圣言不祥,乃使其身 自受其殃。王乃使力士石番,以铁杖击圣,中断之为两 头。圣仰天叹曰:“苍天知冤乎!直言正谏,身死无功 。令吾家无葬我,提我山中,后世为声响。”吴王使人 提于秦余杭之山:“虎狼食其肉,野火烧其骨,东风至 ,飞扬汝灰,汝更能为声哉!”太宰嚭前再拜,曰:“ 逆言已灭,谗谀已亡,因酌行觞,时可以行矣。”吴王 曰:“诺。”
王孙骆为左校司马,太宰嚭为右校司马,王从骑 三千,旌旗羽盖,自处中军。伐齐大克。师兵三月不去 ,过伐晋。晋知其兵革之罢倦,粮食尽索,兴师击之, 大败吴师。涉江,流血浮尸者,不可胜数。吴王不忍, 率其余兵,相将至秦余杭之山。饥饿,足行乏粮,视瞻 不明。据地饮水,持笼稻而餐之。顾谓左右曰:“此何 名?”群臣对曰:“是笼稻也。”吴王曰:“悲哉!此 公孙圣所言,王且不得火食。”太宰嚭曰:“秦余杭山 西阪闲燕,可以休息,大王亟餐而去,尚有十数里耳。 ”吴王曰:“吾尝戮公孙圣于斯山,子试为寡人前呼之 ,即尚在耶,当有声响。”太宰嚭即上山三呼,圣三应 。吴王大怖,足行属腐,面如死灰色,曰:“公孙圣令 寡人得邦,诚世世相事。”言未毕,越王追至。兵三围 吴,大夫种处中。范蠡数吴王曰:“王有过者五,宁知 之乎?杀忠臣伍子胥、公孙圣。胥为人先知、忠信,中 断之入江;圣正言直谏,身死无功。此非大过者二乎? 夫齐无罪,空复伐之,使鬼神不血食,社稷废芜,父子 离散,兄弟异居。此非大过者三乎?夫越王句践,虽东 僻,亦得系于天皇之位,无罪,而王恒使其刍茎秩马, 比于奴虏。此非大过者四乎?太宰嚭谗谀佞谄,断绝王 世,听而用之。此非大过者五乎?”吴王曰:“今日闻 命矣。”
越王抚步光之剑,杖屈卢之矛,瞠目谓范蠡曰: “子何不早图之乎?”范蠡曰:“臣不敢杀主。臣存主 若亡,今日逊敬,天报微功。”越王谓吴王曰:“世无 千岁之人,死一耳。”范蠡左手持鼓,右手操枹而鼓之 ,曰:“上天苍苍,若存若亡。何须军士,断子之颈, 挫子之骸,不亦缪乎?”吴王曰:“闻命矣。以三寸之 帛,幎吾两目,使死者有知,吾惭见伍子胥、公孙圣, 以为无知,吾耻生。”越王则解绶以幎其目,遂伏剑而 死。越王杀太宰嚭,戮其妻子,以其不忠信。断绝吴之 世。